歲月匆匆,今年是「大俠」百歲誕辰,我始終記得自己還欠先生一出「韋小寶」。
撰稿|王汝剛
人生之中總有一些機緣妙不可言。屈指算來,有幸與金庸先生結緣,至今已過去整整22年了。
王汝剛近影。
2002年4月29日,滑稽泰斗姚慕雙85歲生日壽宴設在城隍廟裡的「新綠波廊」。那天,曲藝界四世同堂。儘管知道宴會上「一排徒弟」(姚、周老師的「雙字輩」弟子們)要為姚老祝福獻藝,足以大飽眼福。但是,早與一位海外朋友約在九曲橋畔的老「綠波廊」見面,因此我只好離席「趕場子」去了。
走進老「綠波廊」,迎賓小姐見我就笑著打招呼:「王小毛來啦,樓上請!」她輕聲一呼,引來了顧客們的笑聲,也驚動了走在我前面的一位老者。老者轉過身來,只見他風度翩翩,一張彌勒佛似的笑臉,濃濃劍眉下是炯炯有神的雙眼,啊,原來是「金大俠」,查良鏞先生。我忙上前問好:「查先生,您好!我是您的讀者……」隨行人員低聲對金庸說了幾句,金庸先生對我微笑著發出邀請:「請過來,一道坐坐。」「大俠」一口流利的滬語中略帶浙江口音。
趁朋友還未到,我先去拜訪金庸先生。「大俠」十分熱情,聽說我是「王小毛」的扮演者,馬上握住我的手說:「曉得,曉得,我曉得儂是位滑稽名角,剛才我看大家都蠻喜歡儂的,真是久仰久仰。」我也開起玩笑:「哪裡,查先生著作等身,『飛雪連天射白鹿,笑書神俠倚碧鴛』,天下誰人不識君?我對你久仰、久仰、甜酒釀。」「大俠」聽罷哈哈大笑,主人見我倆一見如故,馬上請服務員加了一副碗筷。我則到自己的包廂請了假,專門過來陪金庸先生夫婦倆。先生熱情地向我介紹同席的隨行人員:原來那位嬌小的中年婦女是查太太,還有記者和幾位年輕朋友。他這次專程來上海,是接受《文匯報》的邀請與巴西作家科埃略對話,除此之外沒有特別安排,三天時間裡可以悠閒地嘗嘗上海美食,看看崑曲評彈,會會舊雨新知,此番在城隍廟與我偶遇,真算得意外之得了。
王汝剛與金庸在上海巧遇。
一說起從小就聽的滑稽戲,「大俠」打開了話匣子:「滑稽表演交關有趣,我蠻喜歡,以前在上海辰光,我經常在無線電里收聽,有些節目現在還有印象。」我忙問:「您聽過什麼段子?」「大俠」略一思索:「喏,好像是姚慕雙、周柏春、楊華生、笑嘻嘻表演的《火燒豆腐店》《七十二家房客》《關店大拍賣》……」我笑著接嘴:「沒想到查先生對我們海派滑稽如此熟悉和喜愛。」金庸先生聞言,微笑著看向我:「只是,我還沒有緣分親耳聽過儂的戲。」幽默俏皮的表情仿佛還帶有一絲遺憾,瞬間逗笑了在場每一個人。我一邊誇讚先生「接口令」真快,一邊自告奮勇:「既然先生喜歡聽,我就即席為您說一段。」見先生連連點頭,我隨即表演了一段傳統獨腳戲《各地堂倌》中的方言叫賣。金庸先生夫婦聽罷,拍著手連聲叫好,笑著說道:「方言是滑稽戲的一寶,我還記得年輕時候聽過姚慕雙、周柏春兩位的《寧波音樂家》,也是利用方言出噱頭,『來發,米紗線度(拿)來』……」我心頭一熱,趕緊告訴他:「今天是姚慕雙先生85歲生日,我們滑稽界正在為他祝壽。」「喔,這倒巧得很。」「大俠」眉毛一揚,興奮地說:「我請你一起吃飯,隨後你陪我去向姚慕雙先生拜壽,好嗎?」「好的。」我忙不迭答應。大俠幽默地說:「雖然我與姚先生並不熟悉,但是,以前一直聽他的節目,還沒有當面謝過人家呢。」
恭敬不如從命,於是,我就坐在金庸身邊「大納口福」。餐後,我陪金庸先生來到「新綠波廊」,原以為金、姚兩位大家會面,足以促成一段佳話,可惜失之交臂,姚老師年事已高,先回府休息了。兩年後,姚老仙逝,「金姚」會晤竟成了一大遺憾,令人嗟嘆不已。好在當時滑稽界還有不少朋友在場,見了金庸先生喜出望外,紛紛上前致意,請先生簽名合影。金庸先生還應邀講話,他希望海派滑稽藝術能發揚光大,一番熱情的發言把宴會推向高潮。
離開的時候已經將近下午3點,78歲高齡的金庸先生依然興致盎然,上車之前,他認真地對我說:「滑稽戲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,可以拓寬新的題材。如果你來演我筆下《鹿鼎記》裡的韋小寶,我版權費一分不收。」先生如此厚愛,真令我感動莫名。歲月匆匆,今年是「大俠」百歲誕辰,我始終記得自己還欠先生一出「韋小寶」。而先生那年贈我的親筆題詞,一直掛在我的書房——「王汝剛先生:滑稽軒渠嬉笑怒罵,評彈人生振奮世情。」
金庸贈王汝剛的親筆題詞。